「詩人並不發明詩……詩人只是發現它」。楊.斯卡瑟(詹.斯卡塞爾)這幾句詩我最初是從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era)《小說的藝術》裡頭讀到的,現在已經到處在引用了,網路上很容易查到。我手邊沒有書,想知道一下他的捷克文名字是長什麼樣子,用中文譯名卻怎樣都搜尋不到,甚憾,甚愧。那末這發現者該當值得紀念底名字便止好先不深究下去;至於是誰跟他一起發現的,少見有人談到,至少網路上面引用這些話的人們都沒提到,那就是讀者。
我倒不是要去說讀者有多偉大多厲害幹麻的,只是想說,這是個判別詩人有沒有做好工作的簡便標準,這件事不神秘也不複雜,就在於詩人有沒有讓讀者跟著發現。稍微說詳細一點是:感受到「發現」、或「發現到什麼」。此理甚明:詩人發現詩,讀者卻沒發現,這表示詩人的工作根本沒做完,或者做壞了。這件事其實跟其他藝術家也沒什麼兩樣。奈波爾(V. S. Naipaul)在《奈波爾的作家論》裡頭自稱對(英文)詩「沒有感覺」,卻「在大學四年多的歲月中,我幾乎讀遍莎士比亞與馬婁,其中一些作品還一讀再讀。這樣的閱讀本身就是一種教育,訓練我跳脫原來以為詩作就是為了應付朗誦與顯現鮮明美感的思想窠臼:光是莎士比亞與馬婁某些最平淡的句子就充滿了勁力。」我想這就是有沒有發現的差別。
我認為這個好壞標準又可以再分為兩種主要的情境,也就是人類在「發現」的時候常會說的兩句話:一、這是什麼?二、就是這個!人在吃到好吃的東西時似乎也常會說這兩句話。前者在遭遇不良品、或者評價與實物落差太大時也會出現,在此先不論。要再加上第三第四種情境,那大概是心會而笑,情動而哭(情緒要多激動也先不論)。雖然人類基本上是不準確多變因的測量工具,而且詩的價值判斷本身有文化差異的問題,不過我相信這標準還蠻可靠的——缺乏發現的詩(就前述的定義,這好像怪怪的?),是二流以下的作品。
說到這,似乎也無濟於事,對詩這難談的東西沒什麼建樹(詩為什麼難談也是個話題)。幾個月前聽到一位詩人說到,寫詩的一輩子寫過真正好的詩,那種福至心靈的,大概也就十首左右。數字也許不見得準(或者接近「平均值」?),但我認為寫詩的讀詩的若能大方承認平常搞的多是二流以下,這樣再去談價值判斷的爭議——是窠臼,或是勁力?或多或少會清楚些。
詩人發現詩,讀者卻沒發現,這表示詩人的工作根本沒做完,或者做壞了。
回覆刪除感覺很受用
也常常因為感覺到做壞了,而感到失落。
書寫本身有一個判準
就是騙不了自己
轉貼自田寮別業 telnet://jct.ntou.me
回覆刪除esed的回應:
今天無意間看到minHsiao的查詢檔,節錄了波赫士的一段話:
我在寫作的時候是不會考慮到讀者的(因為讀者不過是個想像的角色),我也不會考慮到我自己(或許這是因為我也不過是另一個想像的角色罷了),我想的是我要盡力傳達我的心聲,而且盡量不要搞砸了。
一九六○年代,那個網際網路還沒出現的年代,波赫士談到了所謂「詩人的信條」;三十多年後網際網路出現了,讀者與作者、作者與作者、讀者與讀者之間產生了前所未有的關係,或是親密或是衝突,大家時不時互相眉來眼去或是拳腳相向,打破了舊有的距離。
因此我常常覺得當作者意識到讀者的時候,與其說他是一個作者,倒不如說他是一個企圖站在與讀者對話的位置上的「作者」;反之,讀者亦然。於是當兩者之間的對話與溝通真正發生的雙向時刻,他們之間構成了各種並不僅限於「作者-讀者」的複雜關係。
這說明了什麼呢,這說明了網際網路帶來的不只是文類界線的泯滅,作者與讀者之間的界線也連帶地一併被取消了。在「詩人發現詩」與「X+1(X≧0)位詩人與Y+1(Y≧0)位讀者一起發現詩」之間,我想所發現的「詩」的模樣應該不盡相同。
作為一個喜歡讀偶爾寫的詩的愛好者,在創作上我個人既希望避開讀者(原因是因為我創作從來不是為了讀者,即使我深知文本渴望讀者),在閱讀上卻又期待著網路能為快要沒人理的詩帶來更多的讀者。
searenata說「詩人發現詩,讀者卻沒發現,這表示詩人的工作沒做完或者做壞了」,searenata的想法正意謂著當代的創作者在發展培養自己創作歷練的過程中已經很難避開讀者的影響了,同時讀者也成為作者在進行創作時的一個重要的反省的點。像波赫士那般純粹地在個人的書桌上清冷地進行書寫與閱讀的景況,在這個時代我想那樣的書桌也許不多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