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虎的土味---說老莊詩集《土壁虎》 譚小西

黑眼睛文化今年出版了幾本「新湘語」派詩人的詩集，包括七竅生煙的《華湘活魚村》、衣的《尖叫坡》，老莊的《土壁虎》。他們的詩大多短短半頁，寫生活小事，寫小事中深刻複雜的啟示，風格各異。《土壁虎》詩如其名，散發著濃濃的土味。這裡的「土」是土地，是人情，是生存的態度和隨處可見的故事。

詩要如何親近土地？或者先這麼問：土地是什麼？每個人可能都有不同的答案和想像，於是有人歌詠景物，有人描寫農家生活，有人追溯兒時記憶。老莊的作法有趣生動，他寫人，也寫人情。一百多公里外的按摩妹小紅、鄉裡的妹子小顧、關心天氣預報的宋老太太、已經死了還現身對人微笑的戴妹子，以上每一個人我們都不認識，但是走下樓梯或推開家門，隔壁就可能住著這樣一號人物：活了十幾年到幾十年不等，在社會上可能沒有什麼名氣，經歷過幾個讓人嘖嘖稱奇的故事，有一些別人沒有的習慣或嗜好，每天為了生存和一點小小的空閒而活。絕大多數人的生活本質都是一樣的（包括寫詩的人）：食衣住行，吃喝拉撒，上下班上下學，出門然後回家，睡著又醒來。每個人的生活都塞滿了數不清的性質相同的小事情，但每個人的反應、態度和表現的方式都不同，產生各種獨一無二的面貌。再問一次：土地是什麼？《土壁虎》的答案是這樣的：在某個地方居住的所有人，他們生活裡所有的小事情和他們對這些小事情的想法，集合起來，就是土地。認真誠實地把它們寫出來，就是親近土地。

老莊寫的人事，有許多是包含人情的。這個「人情」倒不是「人情味」，而是實際層面的「人性」，是人在現實生活中培養出的價值觀和處事方式，有時溫柔親切，有時軟弱殘酷。讀《土壁虎》的人會看到這些事情：按摩妹要給跑了一百多公里來看他的男子做私人服務，說那樣子「收不收錢，老闆就管不著了」；把人肚子搞大的男人只能塞錢給對方墮胎，羞愧地想「男人這時候除了錢還有什麼」；被強姦了的婦女摸著安然無恙的錢包，不以為然地說「什麼嘛我還以為是搶劫呢」；數著自己有多少親朋好友已經過世的人最後說「而我一點都不驚慌」。乍聽之下覺得「怎麼可能會說出這種話呢」，再想一想，卻發現自己多少也聽過幾件像小說裡發生的事情，而且可能離自己很近，甚至就是親朋好友或鄰居身上發生過的真實案例。

老莊的詩就是這麼一尾緊貼著土地，緊貼著小事與人情從我眼前掠過的壁虎。在台灣我看過專注於寫生活小事與人情的詩人，印象最深的似乎只有到處加蓋記憶違建的許赫和少數幾個創作者。我希望是自己詩讀得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