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讀到一篇舊文,
「我們寫得也很大膽,但仍以詩的藝術條件為先,就像其他好詩一樣,用意象處理,不會直捅捅的真刀真槍。像六○年代余光中寫的〈鶴嘴鋤〉,可以說非常具體生動,但他並非是直接寫性,而是藉性的過程來表現生命的輪迴。不過這也是現代詩中最早出現『子宮』這一生理名詞。」
接著他進一步批評下半身寫作:
「他們真是虛張聲勢,言行不一,仍然是利用『上半身』來對『下半身』意淫,『下半身』仍然不能作主。他們這些詩都不精鍊,都是大白話,一寫幾十行。[…] 看後只使人覺得低級無聊乏味,這也算詩?然而他們這些詩的低級趣味遠不止此,還有〈郊區公廁即景〉、〈每天,我們面對便池〉、〈壓死在床上〉、〈為什麼不再舒服一點〉、〈打砲〉等令人反胃的標題;詩的內容則充滿著幹、搞、操、弄、造愛、手淫、衝動、雞巴、力比多、內分泌、腎上腺素、威而鋼等直抵那些隱密部位的詞彙。看了這些詩使人馬上想到情色網站上那些『吃屎喝尿網』、『火辣白人幹』等色慾鏡頭,這不是下半身寫作,而是下半身暴露,如果這也算是詩,應是詩的墮落。」
現在我引述這麼多,當然是我不同意向明的看法。上下半身怎麼分、下半身怎樣才算是做了主而非上半身的意淫我就不去胡謅,為何力比多內分泌等等是直抵隱密部位的詞彙(而乳頭肛交沒有入列)這種小事也不提,太陽底下雖沒什麼新鮮事,不過我可以肯定一千年前的太陽和現在的肯定不一樣,台灣解嚴後的(關於身體的)詩作和60、70年代的不一樣,而且當然和中國(大陸)在新舊世紀交界的下半身寫作不一樣。事實上它們也的確不一樣,它們的不同並不只在懂不懂得用種地或掘礦這種由來已久且還真夠文化(culture)的比喻,不在使用不使用意象——就算是寫得極爛的色情小說也會懂得使用比喻使用意象(說實在我想不出有哪種文學「沒有意象可言」);不只在白話大不大及其如何判斷——金瓶梅紅樓夢現代人把它們當文言,Robert Frost的Stopping by Woods on a Snowy Evening一堆人讚譽他白話大而精巧;也當然不在寫長寫短。我認為有幾個比較重要的不同(儘管是非常粗劣的比較):環境的不同、意圖(與其對象)的不同、寫作主題及策略的不同。這些,包含也不見得顯而易見的技巧,應在它們自身恰當的脈絡去談論。
寫詩畢竟比較不像是「你現在寫的考卷我以前就寫過了(還考得比較好,科科)」,更不該像是歐洲人去對東亞人說「我們早在16世紀就開始泡咖啡了」。寫詩正就是以前有人寫過愛情寫過慾望,後來的人還要再寫,而且Sylvia Plath不同於Emily Dickinson以及羅智成不同於楊澤這樣的問題。
為了更接近本文重點,接著我也懶得再對下半身多寫什麼。事實上我對中國現代詩的發展也未曾熟悉到可以去細談。如同向明判斷一首詩是不是大白話並不是依據它是否用白話文寫作,判斷一首詩是否色情也不僅在於它去描寫一個被開採的濕淋淋礦穴而那隻小鳥又如何辛勞:早於這個吃屎喝尿也可能被認為是藝術(而且早就被一些人認為有醫療功效)的時代,色情和藝術的區別就不在於它們是不是同樣脫衣裸體(甚至不在於其中一種脫衣技巧,而是整體的部署)。對一首詩的價值判斷也不僅在於用一個或多個比喻或其他技巧,要解決有些人認為詩很無聊很玄虛的問題,不在於用更白話的白話文寫詩或用更繁複的意象寫詩(雖然我在此並置兩者,但它們並不對立),而是要讓聽笑話的人知道這是個笑話——同時發現或理解笑點在哪裡。
笑話不好笑可不見得是單方面的缺乏幽默感,正視這個問題,笑點才有可能發出光芒。
向明原文可參:
http://www.ylib.com/class/topic3/show2.asp?No=332446&Object=bid&TopNo=74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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