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屆太平洋詩歌節‧參與心得 / 譚小西

太平洋詩歌節辦到第四屆，受邀的著名詩人名單越來越長，第一屆唸詩較勁的「詩角力」活動不再，份量最重的節目仍然是「圓桌詩會」和「詩人談詩吟詩」兩項。這次我沾了東華創英所（或該說詩歌研究課程）的光，忝不知恥地跑進節目單上「東華大學新銳詩人群」的名單中，參加葉維廉教授的詩體驗工作坊，旁聽一兩場節目和幾個表演，看到了幾件小事。有些感想應該記下，有些問題應該要問。

雖然沒有全程參與，但依照以前幾次參加相關場合的經驗，說這三天裡的幾場「詩人談詩吟詩」內容和進行方式大同小異，應該與事實相去不遠：詩人們坐在前面幾個單人沙發椅上，主持人講開場白介紹特別來賓，依序唱名請詩人談論或唸誦自己的作品。這一屆的陣仗或許大了些，三大排二十幾張詩人貴賓席擺在松園池塘旁的寬敞走道上，主持人和上台唸詩的詩人站在池邊的小棚子裡，和圍坐在池塘邊緣的觀眾隔水相望。

這樣子在舞台上唸詩的「詩人」對在周遭觀看的「一般民眾」來說是一群距離遙遠的偶像明星，而且還是自言自語的偶像明星。在串場的表演節目中，原住民歌者巴奈會問觀眾問題，甚至到最後開放點歌；再拒劇團、金枝演社做個二十分鐘的表演，對著所有的觀眾介紹劇團和新戲。詩人呢？在第一晚「詩人談詩吟詩」的節目中，第一階段有二十幾位詩人輪番上陣唸誦自己的作品，每個人對觀眾都講不到幾句話，唸完了詩就匆匆下場；第二階段葉維廉與須文蔚的對談，沒有開放觀眾發問的時間。

諸如此類的空間規劃和進行方式標示了一個清楚的事實：詩人們和台下的「一般民眾」缺乏互動。我在當晚見到兩者互動最熱烈的時候，是所上學長姐和同學們拿詩集給楊牧簽的時候。詩人們只有在簽書時才真的和讀者（或其他任何人）面對面地講上了幾句話。實際上我也有點懷疑那對話是否超過三句。當天我也的確聽到幾個語氣平易近人的詩人唸出幾首聲音饒富韻味的詩，例如向陽唸台語詩，但台下沒有人有機會能當場和他討論這件事。請不要說我們可以私下去找他，一場台下的人無法參與同樂，或至少公開表達感想的活動，會自我侷限而使內容和風格缺少刺激，最後變得貧乏。太平洋詩歌節年年有不同的主題，卻總是採取類似的方式進行相同性質的活動，就可以看作是這樣的例子，既證明這活動內容和風格的貧乏，又進一步使這活動的內容和風格更加貧乏。

今年葉維廉教授的「詩體驗」工作坊是跳脫這樣缺乏互動形式的一個新節目。這個工作坊的特別之處在於葉教授將場地從池塘邊改到了松園的草地上，而且他不僅邀請「新銳詩人群」，也歡迎在場的國中生、一般民眾加入。參與者圍成圓圈，依照他的指示，唸誦原住民語言和他從詩經改寫的作品，隨著唸誦的聲音齊聲應答、擺動身體、靜止，最後冥想。冥想後葉教授還拿著麥克風讓每個人講一兩句感想。

這是在根本思維上有所不同的，關於詩的活動。所有在場的人被集合起來，體驗聲音與身體的流動，並且說出自己的感受。人和人，人和環境之間都產生了互動與對話，這不失為另一種認識詩的良好管道。這個工作坊比較可惜的兩點是：使用世界各地原住民語的文本，在進行過程中抽離了吟唱的部份，光是重複發音，讓在場的人都難以進入語言描述的情境；詩人轉為主持人，雖然和周遭人有了更多互動，但現場唯一一支麥克風在他手上，同時仍然沒有自由發言或討論的時間。但就節目表來看，這已是本屆太平洋詩歌節裡最有新意的活動了。

在體驗聲音的過程中，有個有趣的現象：當大家要齊聲共同唸誦一首詩時，所有人聲音的語調和節奏像小學生一樣平板單調。可能是恐懼自己唸得和其他人不同而將聲音放慢放平來等待，可能是以往全班唸課文要整齊劃一的想法侵入潛意識，在場的參與者們不約而同放棄了對聲音可能性的探索，放棄用自己的語調和節奏來發出聲音。當參與者中有一半是經常接觸詩或文學的創作者，這樣的現象或許代表了創作者對於「以聲音表達詩的各種可能性」的探索還有其不足之處。

回到詩歌節本身來說，在每年不同的主題底下，一個大型活動的舉辦必定有其精神和主旨。這一屆的太平洋詩歌節詩人陣容較以往更加盛大，參與者也較往年來得多，詩歌節本身仍重複著每年的形式，但商家、攤販、選舉團隊……等各種政商團體已經隨之進駐。詩人在台上唸詩演講，台下觀眾適時鼓掌，咖啡廳服務生忙進忙出，縣長候選人穿梭拜票，出入口沿途設有手工DIY攤位和書攤，屋內的牆面上貼著「松園詩歌節限量福袋」特價優惠的海報—

「詩歌節」的精神為何？在世界中扮演的角色是什麼？或許是現在的太平洋詩歌節更需要重新思考和面對的問題。